如果說丁真是抖音2020年最大的黑馬，那排名第二的可能是廖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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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入駐抖音，10月開始直播賣手工瓷器和茶葉。第一場直播就賣出三十多萬元，相當于同類別商家兩個月總和。直播一個多月，廖奧的總銷售額已達到487.9萬元，在同品類商家中一騎絕塵。

廖奧說，十年前他是親朋好友嘲諷的對象，十年后他卻成了家庭聚會的榜樣。“他們都說，沒想到這個人會成功，雖然我現(xiàn)在離成功還很遠，但在他們眼里，這個人做壺還真的做出名堂了?！?/p>“沒想到這個人會成功”

廖奧以前的網(wǎng)名叫“鐵人”。入駐抖音之后，他改名叫“鐵人小哥哥”。

在紫砂壺領域，“鐵人”這個名號可比廖奧本名響亮得多。得名是十年前，他剛向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潮州手拉朱泥壺傳承人謝華拜師學藝時。

謝華當時租了個廠房，供有志于學做潮州壺的學生練習拉坯。前后來了兩百號人，只有廖奧一個來自外地。廠房里沒有宿舍，廖奧便在樓梯下搭木板床睡覺，每天天不亮他就開始練，別人都走光了他還在練。長此以往，他便有了“鐵人”的外號。

鐵人出名是因為2015年宜興的一次現(xiàn)場制壺比賽?？匆妶竺ㄖ?，廖奧想?yún)①悾闳栔x華的意見，謝華說你不要去。

在紫砂壺領域，宜興壺坐穩(wěn)了頭把交椅，潮州壺一直處于鄙視鏈的下游?！耙伺d壺是手拍成型，潮州壺是拉坯成型，所以我們潮州壺一直被認為不是手工活，是機器做的。另外，宜興地處江南，壺文化深入人心，潮州壺更有民俗色彩，更注重實用性，所以有一種文化上的自卑。”廖奧分析道。

參賽想法被扼殺了，廖奧很失望。沒料到只過半天，謝華便改了主意。他說：“你要去，你要成為第一個代表潮州去宜興做壺的人?！?/p>

后來回憶，廖奧才理解了謝華在那段時間的憂慮。謝華利用自己做陶瓷生意賺的錢開設潮州壺免費培訓班，然而大部分學生還是改行了。因為潮州壺的市場沒被培育起來，手藝人賺不到錢。

“他做這件事，就是為了讓大家都賺到錢，這樣才能真正推動潮州壺產(chǎn)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但是培養(yǎng)了幾百個，一個都沒賺到錢，他就會覺得很失敗，對不對？”

廖奧是謝華最得意的弟子。他帶著機器和泥巴，單槍匹馬去了宜興，一天半完成作品《逍遙》，并最終獲得了銅獎。

經(jīng)此一役，廖奧意識到：“第一，我必須做得好，第二，我要讓潮州手拉壺從我身上獲益，怎么獲益呢？就是讓大家看到原來也有人能靠做潮州壺賺到錢。”

廖奧1982年出生于成都市新津縣，家里沒人從事工藝美術行業(yè)。高一結束后，廖奧便開始闖蕩江湖。

在抖音上，他置頂了一個自我介紹的短視頻：

“長大以后干了機械安裝工人，車鉗焊刨鉆樣樣都都練過一手……兜里揣著三級焊工證，廠里姑娘都得跟我混，接著當過配料師傅走南闖北，曾經(jīng)在七月南昌的通鋪上被工友的汗臭熏成狗，也在甘肅二月的雪地里擰螺絲被凍成狗，在水塘里搶修被電成雷神，在鍋爐邊鏟煤鏟成黑人，開雙橋車拉過沙石，當過保鏢加司機，潦倒時還做過街溜子，一天三場麻將四場酒，醉生夢死……”

1998年，廖奧第一次到潮州，跟潮州磚廠看門大爺一起住在門衛(wèi)室，每天跟著大爺喝潮汕功夫茶，喝出了感情。后來他跟著父親的潮州朋友一起上鳳凰山，決定把功夫茶帶回四川。

“當時腦子里想的就是做生意?！绷螉W父親經(jīng)營磚窯廠，母親做日雜生意，從小耳濡目染，廖奧很有商業(yè)頭腦。他與朋友合作，在鳳凰山承包了200畝茶園，從此開啟了成都、潮州的雙城生活。

對茶葉的理解深了，他自然而然開始研究茶壺。2010年，茶藝館剛在國內(nèi)興起時，廖奧趕風潮，也在縣城開了一家2000多平米的茶樓。當時他是用母親的一處房產(chǎn)做抵押貸的款，每個月連本帶利得還兩萬多，算上員工工資，一個月開銷十來萬。外人看著光鮮亮麗，實際上遇到謝華時，廖奧兜里還剩四萬五現(xiàn)金。如今回憶，廖奧都覺得那是一次神奇的結緣。

2010年夏天，廖奧在潮州朋友的茶室看到一把潮州壺，短嘴，圓圓的、扁扁的?！案杏X那個壺和所有的潮州壺都不一樣！”那時廖奧的觀點與絕大部分人的一樣——在四川的茶藝館，他也只賣宜興紫砂壺。

“那把壺特別有氣勢，我好像能從壺里看到做的人是什么樣的?！绷螉W說憑他的眼光，那把壺放到整個藝術界都是出類拔萃的。兜里只有四萬五的廖奧想花三萬買這把壺，唯一的要求是見到作者。于是第一次，在謝華陶瓷工廠的辦公室，廖奧見到了師傅。

謝華出生于1965年，是中國工藝美術大師，也是俊合號手拉壺第五代傳承人。早年與臺灣老板合作賺了本錢，后來又經(jīng)營陶瓷生意，發(fā)家后謝華放不下潮州壺，又撿了起來。廖奧與他相識時，潮州壺正處于那樣一個傳承的關卡——宜興壺一家獨大，潮州壺日益萎縮，心有不甘的謝華很想做點什么。

廖奧不記得當時的細節(jié)了，只覺得對方“挺有老板樣子”。廖奧從小到大閱人無數(shù)，卻只有在見到謝華時才產(chǎn)生了那種“我要跟他混”的強烈意愿。

下午見過面，廖奧便和朋友返回了市區(qū)，結果分開后，廖奧又獨自折回了謝華的工廠。廖奧也沒說回去做什么的，謝華也沒問，兩個人一同吃了頓晚餐。幾小時后兩人再次分別，廖奧給他發(fā)了一條長長的短信，大意是“我想拜你為師，你振興潮州壺的抱負，我想幫你一起完成”。謝華沒說好，也沒說不好，他回復道：“有時間，你就來試試吧?！?/p>“小廖，你賺到錢沒？”

除了妻子，所有人都反對廖奧。茶樓才開不久，生意不好，還欠著銀行錢。做潮州壺能有什么出息？師父謝華年輕時也被人看不起，去相親，媒婆說你這個泥巴佬，誰認得你？

但廖奧一股腦兒扎進去了。那次從潮州回成都，他帶回了謝華送的拉坯機器和一噸泥。以前茶藝館中間有個舞臺，廖奧把它拆了放機器。沒人指導，廖奧練得很吃力，后來索性生意也不管了，他又跑回了潮州。那時所有人都反諷他：“要成大師了哦？”

也就從那時起，廖奧成了鐵人。夏天的廣東，三十多度的高溫，廖奧時常需要忍受蚊蟲的叮咬，他廢寢忘食，時常過了飯點才意識到自己餓了。為了營生，他又在成都的茶城開了小茶鋪賣潮州單叢茶，勉強糊口。

2013年，距離廖奧拋家棄業(yè)已經(jīng)三年，他才制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把壺?！皦乜谔貏e大，短嘴，扁壺身，挺小的?！绷螉W記得那是個下午，他在成都茶鋪的電窯中拿出這個壺時，還沒多少感覺，等到磨好壺嘴，與它相對而坐，廖奧才開始嚎啕大哭?！翱蘖擞幸粌蓚€小時?！?/p>

2015年，在宜興現(xiàn)場制壺比賽中一戰(zhàn)成名后，廖奧很快成了新一代潮州壺制作者中的翹楚。這幾年，他斬獲了諸多獎項，2017年的《涅槃》和2018年的《無相》連續(xù)獲得中國工藝美術百花杯金獎，2018年的《蟲蝕色相》更是獲得了第四屆中國致新獎工藝類唯一金獎。2019年，廖奧被評為四川省工藝美術大師。

與此同時，廖奧也開始探索潮州壺的推廣與發(fā)展路徑。與以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手藝人不同，廖奧是由商人轉(zhuǎn)入這個領域的，因此對于“如何變現(xiàn)”，廖奧比同行更有遠見。

2015年，就在謝華正為徒弟們擔憂前途時，廖奧率先在一個藝術類電商平臺開辟了戰(zhàn)場。廖奧是中國第一代網(wǎng)民，九十年代就開始撥號上網(wǎng)，剛有論壇版塊時，他還做過汽車版主。每次有新作品首發(fā)，廖奧就在平臺上做眾籌、做直播——那時直播還沒有帶貨，廖奧介紹的主要是潮州壺的專業(yè)知識和自己的創(chuàng)作理念。

從那時起，“在網(wǎng)上賣作品”就成了廖奧盈利的主要方式。五年之后，當他在藝術平臺上的銷量日趨飽和，抖音擁有更廣泛的人群與流量時，他開始順理成章地擁抱短視頻和直播帶貨。

“茶文化相關的行業(yè)我多少都涉獵過，就想能不能在抖音將以前積累的經(jīng)驗整合起來，分享給大家。”廖奧起先想的很簡單，讓學生運營賬號，將以前在藝術平臺上發(fā)過的“頗有腔調(diào)”的視頻重新剪輯、再發(fā)一遍。一個月后，賬號只積累了一百個粉絲，廖奧才意識到抖音有自己的特點與語言。

“抖音網(wǎng)友是另一個星球上的人。”廖奧開玩笑說。不同于以往藝術平臺上那些已有專業(yè)知識的網(wǎng)友，抖音網(wǎng)民對潮州單叢和潮州壺知之甚少，廖奧必須從頭開始普及，另外便是抖音更注重娛樂性、互動性，廖奧親自運營賬號之后，便放低姿態(tài)，將“鐵人”改成了更具親和力的“鐵人小哥哥”。

“要在很短的時間內(nèi)將想講的東西講出來，還要以用戶能接受的方式，我最近仍在研究這些?！绷螉W最先在抖音上傳的視頻是他做壺的畫面，為了使枯燥的過程變得有趣，他配上了體育比賽解說常用的輕快簡潔的畫外音?！艾F(xiàn)在為我們展示的是搓壺把，看看這個手法，動作非常的沉穩(wěn)……準備出手了，他掏出武器擦一擦，這應該是個準備動作，出刀了，漂亮流暢的動作，再一次的測量……”

廖奧說這得益于他資深網(wǎng)民的經(jīng)驗，也得益于他對手藝人這一身份的認知。“（手藝人）為了把價格賣得更高，都裝作好像在做藝術品，但其實沒什么架子可端的，讓大家覺得非遺不是特別高深的東西，大師和普通人一樣，沒什么問題。”

廖奧說成都人懶散，潮汕人務實，他現(xiàn)在的性格恰好介于了兩者之間。他至今記得，幾年前他每次從成都到潮州學壺，謝華總會問他一個問題：“小廖，你賺到錢沒？”

經(jīng)濟基礎能為手工藝人帶來更從容的創(chuàng)作環(huán)境，對于這一點，廖奧非常認可。以前覺得手工藝人拋頭露面，就還是個做生意賣貨的，現(xiàn)在他想通了，如果整個行業(yè)都沒人去干這件事，那行業(yè)只會更糟糕。

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對手工藝人來說就是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。以前渠道閉塞，信息不暢通，現(xiàn)在我們可以通過抖音展示給所有人看，對我們來講，手藝和作品得到了認可，你從事的事業(yè)和追求的夢想才更有價值?！?/p>

廖奧說在宜興，很多大師的年銷售額都能上億，所以才會有幾十萬從事宜興壺制作的手藝人?！翱陀^事實上，做傳統(tǒng)手工藝的，絕大部分人不是為了傳承，而就是覺得這個行業(yè)能賺錢，然而大師就是在海量的從業(yè)者中篩選出來的，傳承也是這樣完成的?！?/p>

廖奧這樣闡釋賺錢與創(chuàng)作的關系：如果一個人成天為賣壺而發(fā)愁，那他就會為了賣壺抄襲經(jīng)典，因為大眾市場總有人買單，但是這樣，創(chuàng)作力就會枯竭?！翱縿?chuàng)作賺到錢，創(chuàng)作的欲望和信心才會更強，以后才會出真正的好東西?！?/p>

在抖音發(fā)短視頻的第一個月，廖奧沒急著變現(xiàn)。但隨著粉絲數(shù)的增多、影響力的擴大，留言、私信要買壺的人越來越多，廖奧才開了抖音小店。

十月，廖奧開始直播帶貨。第一場，直播間里便涌進了六百人，廖奧被震撼了?！叭硕嗟礁緵]辦法和網(wǎng)友溝通了?！背敝輭厥切”娖奉悾螉W沒想到能吸引那么多人的關注。流水最高的一場，廖奧賣了五十多萬的貨。他說現(xiàn)在最愁的問題不再是賣不賣得出去，而是能否按時交貨了。

廖奧切切實實地開始反哺這個行業(yè)。如今在他的抖音店鋪里，絕大多數(shù)都是其它手藝人的作品。其中有個堅持做原創(chuàng)的老師，之前都是走經(jīng)銷商渠道，每次作品一問世，第二天市面上就有仿制品，到后來誰也不知道哪個是原創(chuàng)。

為保護這位很有創(chuàng)作力的老師，廖奧在抖音幫他做“新作品首發(fā)”以正視聽，“我要告訴大家真正的設計者是誰?！?/p>

抖音為廖奧提供了一個更廣闊的基本盤。廖奧說等他在抖音站穩(wěn)腳跟，他便要幫更多的師兄弟尋找機會。這條路道阻且長，對于廖奧而言，這仍是一件剛起步的事。好在，學壺十年，他從中學到的最大道理便是腳踏實地，不空談理想。

十年前，謝華沒有馬上答應收廖奧為徒，而是看到他的誠意后才傾囊相授，十年后，廖奧悟出了其中的真義。

很多人通過抖音認識廖奧后，便找到他說想學做壺?！澳阋獙W三五年的基本功，每天要練十來個小時?！泵看温牭竭@些，對方就沒了下文。

廖奧知道這一行寂寞又漫長，所謂傳承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。

眼下，他唯一期待的便是能早日將抖音的事業(yè)扶上正軌，因為這樣，他就有更多時間鉆回工作間了。